视频当中被打得狼狈不堪的中心人物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徐清远!
“别看了,也别吃了!那是我爸!走!送我回徐家沟!”徐来运匆匆跑出店门,不明就里的高乐天忙囫囵咽下吃了一半的饺子,付了饭钱便紧随其后。
回徐家沟的路上堵了几次,徐来运探头看了又看,一路上不时地或轻敲车窗边沿,或抚着下巴上浅浅的一层胡茬,纠着眉心沉默不语。
高乐天见状安抚道:“不急不急,车不算多,就是路窄了点,前面那大车过去了咱就好过了。”
徐来运回了一声叹息:“唉!”
“放心吧,我看也没多大事!一会儿到了医院,你也别太冲动,有什么事咱好商好量的,先顾着我叔的伤势,然后跟外人把理论清楚了,再说别的。”
高乐天说的道理,徐来运又怎会不知。这些年,他不知同父亲说过多少大小道理。
父亲坚持唱戏这些年,除了空得一个“戏团班主”的称号,其他又得了什么?可他的父亲偏偏就认不清这个理。
在去往病房的路上,徐来运想了不少说词,有严厉的有冰冷的。他其实是顶不忍心的。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一回。
如果能借此机会让父亲慢慢放弃戏团的事,那么即使他做一回“演技派”也未尝不可。
乡镇医院不大,住院部只有那么几层楼。病房里大多是寂静的,没什么家属,只有病床是躺着人的。他们低调地处理着自己的病痛与孤独,仿佛并不想和这世界有太多关系。
俩人转来转去,没找到人,最终在一处挤挤挨挨围坐了不少人的病房前停下了。
徐来运挤过人群,果然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徐清远也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只是他此时脸上并无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徐清远理了理自己稍显凌乱的衣裳,挺了挺背,靠坐在病床上,对身旁一个站着的中年女子不冷不热地说:“张班主,你带了这么些人来看我,怎么?是想显出你‘大拿’的威风?”
被称作“张班主”的中年女子答非所问地回道:“徐主任谦虚了。论唱戏、论功力,您都是当仁不让的这个。”她竖起大拇指。
“只不过如今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咱们以前那个论角不论戏的时代了。现在外面哪个戏团不在演一丑一旦的‘二人台’形式?虽说上不了台面吧,可台子热闹啊!二棚子戏也只有这样才有活路。”
张班主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徐来运,顺手一指:“这些个年轻人,你能指望他们观赏咱们一板一眼的老戏?哪怕是快板这样快节奏的东西,恐怕他们也没耐心欣赏的。?”
徐来运被说得微微一愣,他站在父亲这边,自然是很想参与到这段高深莫测的交锋当中力挺一下父亲的。
可一个接一个戏曲相关的词汇从张班主嘴里滔滔不绝地往外蹦,连父亲都逐渐沉默,他这个听都没听太明白的人就更无从辩驳了。
邱小娥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这有一出是一出的说出来给谁听?谁听得懂?昨天的事不是都说清楚了,这事儿不怨我们老徐,当然也不敢怪罪张班主你。”
在邱小娥解释下,徐来运才终于缕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却是那办丧礼的主家。
原来,那主家以低得不能再低的价钱先请了徐清远的戏团,后又邀请了张班主的戏团,想以比价的方式让两家戏团互争高低,价低者胜。
主家为省俩钱的手段着实低劣,也乱了规矩。徐清远当时就表明了不参与这种不道德的竞争的态度,招呼了戏团班子收拾家伙什走人。
可戏团里一个老伙计气不过,下台时咒骂了对方戏团一句,两边才争论起来,又被好事之人煽风点火,这才从争论上升到肢体冲突。
徐清远戏团都是60岁往上的老伙计,60岁以下的都能算后生辈了,哪里是一个中青年成员为主的戏团的对手,徐清远从中劝架,就把自己“劝”上了医院。
整个打架的过程当中没有人看清是谁对徐清远动的手,以徐清远清高孤傲的倔脾气,自然也是不肯开口叫任何人为自己的伤体负责的,便只有叫了妻子邱小娥忙前忙后地照顾了。
还好他只是扭到了腰,加上天气还不太暖和,时有阴雨天气,风湿的老毛病也开始复发,才痛苦了些日子。
徐来运心里对父亲的怨怼又积深了些,但也只皱眉低声说了句:“没事瞎逞什么能嘛?真当自己是超级英雄?”
接着他又抬头站到父亲面前,不疾不徐地对张班主说:“张班主,这事我也听明白了,这的确是主家不厚道,但是你们作为参与其中的当事人,也被动地成为了帮凶。
真要闹大了,或是说我人微言轻,说不动你们这些长辈,咱就依法处理,该走程序就走程序,该办鉴定手续咱就办鉴定手续。我相信法律自会站在有公道的人这一边的,您这么明事理的人应该也和我想的一样吧?”
一听说要走程序,张班主嘴角抽搐了下:“是是是,你说的在理。那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徐主任养病了,告辞!”
待病房里只剩下一家三口之后,邱小娥借着让高乐天帮忙的理由,将他带出病房,给父子俩独处的机会。
对着沉默的父亲,徐来运回复的也只能是沉默。此前准备了许久的,那些严厉的、冰冷的话在嘴边徘徊了一阵,也不知怎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春节咋没回来,这会儿回来了?”徐清远率先打破沉默。
“手上的事暂时忙完了,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徐来运想了想说。
“噢……”徐清远抻了抻衣摆,将内搭背心上的破洞和无话可说的尴尬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以后有什么打算?还唱戏?”徐来运上前倒了杯温水,轻轻搁在床边的柜子上。
“当然要唱,不唱,我还能做啥子?”
“你都这样了,还咋唱戏?是想一边唱,一边让我妈跟前跟后地伺候你吗?家里的地都不管了?”
“这孩子,咋说话呢……咱家的地早就流转出去了,为那两三亩地累死累活地耕地刨田,不值得!”
“唱戏唱戏!你只知道唱戏!我小时候你就随着戏团各地跑,现如今你为了唱戏,依然把我妈一个人撇在家里,她也是快60岁的人了,你就没想到万一她有个头疼脑热的该咋办?”
“你!”徐清远一口气激涌上胸口,脸色涨红,“你这是对自己爸爸说话的态度吗?”
“来运儿!”门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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