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的倾斜

从前，信件代表着某种承诺。如今，信件已经可以是随处可见的广告手段，和互联网公司之间相互联系的方式了。

徐来运并不是太习惯这种冷冰冰的沟通方式，可他的确也是享受着互联网的便利，没有别的办法的。

邮件是别的编剧朋友寄来的，内容是一份编剧合同。

只要徐来运同意上面的条件，签下名字，那么他依然能以迂回的方式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片场。

邮箱里同时躺着不少邮件，都是催缴费的。若是再不尽快找活，那么他便将很快开始捉襟见肘。

可他心里好像有别的声音，仿佛有个小人在角落里小声地告诉他，要他不要轻易接受这份活计。

这不仅是因为他对即将要上手编的本子内容不感兴趣，也因为他还怀着对父亲的一些歉疚。

这些情绪的生命力没有坚持太久，只存在了一会便消失不见了。他脑子里想要赚钱、想要回去的念头迅速占了上风，便开始着手编写前的准备。

编剧有时候是在以自己的视角过别人的人生。他们预见并制定了笔下人物的悲喜，却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起落。

干编剧的，开始拼的是创意，中间拼的是阅历，最后拼的便是人气。

这些他从前是有的，后来就没有了。

时间已指向凌晨1点。在北京，正是他工作的时候。干电影这行，作息从不正常。

即使金贵如大明星，为了照顾剧组进度和取景方便，拍大夜戏，下戏之后正常赶别的通告是常有的事。

那些光鲜亮丽的，一般只留在了台面上。说到底，没有一行是轻松就把钱赚了的，每个人都在拼了命地生活。

生容易，活不容易，有些人只是活着，便拼劲了全部力气。哪有那么容易就活得顺风顺水的呢？都是熬过来的。

比起辛凤，他差得太远。辛凤像个永远充满能量的太阳，就这么在高处明亮着，并且也带给别人力量。

徐来运摸着胡茬，回过神来后不禁哑然失笑。也许是这几天和辛凤相处得太久了，行为举止都受到不少影响，才不断想起她。

他又查阅了半天资料，结果却不甚理想。这次要编的剧本是关于一个行事低调、深居简出的、郧阳本地的老艺术家。

他想起一个人。这个人身上，一定有办法。

有了办法，脑子也就放松了下来，困意瞬间覆盖了整个身体，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隔天一起床，他第一件事便是加上了宋春晓的微信。见宋春晓久久不通过，他又拨通了编剧朋友的电话。

电话那头劝他赶紧接下任务，并且价钱比合同里说的又低了些。徐来运心中已隐有不悦，但他并没有直接说明，只让对方再给他几天时间考虑。

宋春晓终于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却告知他这几天正忙着在外地出差，无暇见面。

徐来运想借着宋春晓打听老艺术家的计划便只得就此搁浅。他正在网上继续找着相关资料和新闻报道，家里的门便被敲响了。

母亲邱小娥去开了门，徐来运跟着迎了出去。来人是董大成，和那日见到的一些戏团长辈们。

他们手里或拎着鸡，或拎着蛋奶制品，站在门口都不太好意思第一个进来。

徐来运帮着招呼客人，先将东西都搁置在了厨房里，又端来了茶水，邱小娥吩咐他去楼下超市买些水果回来，他便去了。

他在超市逗留的时间长了些。他知道客人们并不急着吃水果，而是想和父亲叙叙旧，好好说一些以前的往事。

离家还有两层楼的时候，他就听到了曲调婉转的唱戏声。声音听来很洪亮，若不是中间停下来说了几句念白，他竟听不出是自己父亲的声音。

徐来运敲开家门，将水果递给母亲，自己找了个借口出门闲逛去了。

他实在害怕父亲又重燃起对二棚子戏的坚持。毕竟那日，是他亲自将解散的事一家一家地说给他们听的，为了说服父亲，也为了尽快解决事情，他已将能做的都做了。

其实不尽然！他心底的那股细细的声音又忽然出现了，二棚子戏还是有希望的，这件事为什么不说给父亲听？

有时候，有希望不一定是好事。希望只会带来更大的失望。他在对那道声音辩解着。

可你根本没努力过！又何谈失望？

徐来运为自己有这想法感到震撼。他的确是没有因为什么事情特别努力过。

并且对二棚子戏的要求太严！他心里的声音追着说。

的确如此！他以不了解为由，对二棚子戏先入为主地加上了各种主观的看法，认为二棚子戏不好看，不好排，没人看。

可他拍电影之前，又何曾想过自己的电影会不会不好看，不好拍，没人看呢？说到底，还是因为电影能给他带来更广泛的影响力，才对电影有所期待。

相对的，二棚子戏无法带给他什么利益，他才从第一时间便开始嫌弃。

可要拍好一部电影，又谈何容易？即便是奥逊·威尔森，也是因为出众的才华才吸引到了电影的投资。

从零开始拍一部电影，大概等于一个普通人熬过几十年才能买到一套房子那么复杂。

可从零开始排二棚子戏，也许并不需要太多资本。只要他愿意深耕下去，即便没有拍出名堂来，也未必不能将二棚子戏再重现生机。

他终于是动摇了。两相比较之后，他的天平开始头一回倾向于二棚子戏。

回到家里，为了减少自己的胡思乱想，他又开始在网上胡乱逛着，搜集所有能搜集到的老艺术家的资料。

偶尔看到招聘广告，点进去，高薪工作除了一些小广告上常见职位外，便是货运司机了。

而有关于他的本职工作，能找到的自然是寥寥无几。除了接下手上那套剧本，眼下确实并没有什么更合适的工作。

徐来运有些失落。他长久以来依赖的电影行业，他赖以生存的电影行业，到了如今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后路。

他热爱着电影行业，电影行业却不见得也同样热爱着他。

他叹了口气关上招聘网站，起身接了杯水。这时，他听得门外忽然有些异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