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江城】
“今天是2031年7月6日,下面插播一条重要新闻:”
吸尘机运作的噪声突然停止,胡云峰被电视里的新闻播报所吸引。
“近日,由于各地突发不明传染性疾病,遂我市决定启动一级响应,请各市民做好长时间居家准备,囤积好所需食物、药品……”
“云峰!”老妈举起手中的《烹饪108法》,轻打胡云峰的头,并顺手关掉电视。
“不要偷懒!都是因为你今年假期要加入考察队,你哥才不得不为了迁就你,提前带你嫂子回家。
这可是你哥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我们要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好好打扫,听到了吗?”
胡云峰不情不愿地继续按下吸尘器开关,上上下下打扫家里的每个角落。
真应了那句名言,久不回家,回家第一天你是天,第二天你是皇帝,第三天你是太子,第四天你是客人,第五天你不是人。
在步入即将进入大四生涯的暑假前,陆景和罗通曾经邀请胡云峰一起参与课题研究,但胡云峰拒绝了。
高考时,他填报的第一志愿是国防大学,志向是毕业成为一名军人;可惜成绩不佳,落到第三志愿,考上江城地质大学。
胡云峰对地质学并不感兴趣,只是因为他母亲是地质研究所的研究员,在父母的强烈要求下,才不得不填在第三志愿凑数。
胡云峰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和军事有缘无分,但学校还是基于他大二在全国大学生军事知识竞赛第一名的良好成绩,破格提供给胡云峰一个加入北极考察队的机会,并承诺如果表现良好,可以在考察队归国后,可以给他一个推荐名额,圆他的当兵梦。
下周,考察队就将出发;留给胡云峰一周时间回家探亲收拾行李。
正巧在苏杭中心医院担任主治医师的哥哥,胡云海决定带女朋友回家商量订婚的事情,为了能兄弟团聚,特意跟单位请假,提前回家。
爸妈兴奋的一夜都没睡,自己辛苦养的两头猪,终于有一头开窍了,会拱别人家白菜了。
夫妻俩一晚上连重孙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早上五点,外面天还没亮,胡云峰就被叫起来打扫卫生,家里里三层外三层,打扫得金光闪闪。
哥哥的火车预计下午四点到站,但胡生夫妇早晨就已经扮好,直准备出发去车站接人。
这本该是一家其乐融融的一天,然而一切都从那条紧急通知开始发生改变。
“又下怪雪了,最近天气总是奇奇怪怪。我们还要提前去车站接云海吗?”胡云峰听见胡父感叹。
“当然!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们也得去接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老妈态度倒是很坚决。
但胡云峰心里却涌起一丝不安,他拔掉吸尘器电源,转身走进卧室,反锁房门。
然后拿起手机,拨通号码:
【陆景】
手机里依旧只有枯燥的拨号音效,几分钟后,回应胡云峰的只有“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他和陆景、罗通最后的联系,只在一条不明号码发送来的短信:
【6日,传染,封锁,不要出门!——陆景】
这条用几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词语,组成了一条警告……或者说是预言,发信人自称是陆景。
胡云峰几次试图联系陆景,但电话无论如何也拨不通,就连罗通也不知所踪。
一开始他只把这条信息当做他们两个的无聊恶作剧,可当他听见电视播放紧急通知的时候,胡云峰才意识到似乎陆景和罗通陷入了复杂的处境。
在胡云峰思考这其中存在何种联系时,客厅家用电话来电;胡云峰急忙走出房间,准备接电话。
可是被等候已久的爹妈捷足先登,夫妻两个看到来电显示是胡云海的号码,迫不及待地按下免提。
“爸妈,抱歉,我们不能回去了。”
哥哥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话就给全家泼下一盆冷水。
“为什么?”胡云峰听到老妈声音颤抖地问。
“……我和小雨签了请战书,现在患者很多,医院人手不够,所以我们俩……决定坚守岗位。对不起了,爸妈。”
“既然那么危险,你们俩才应该回家啊!听话,赶紧回来。”胡母声音已经略带哭腔。
“妈,你了解我的。我不喜欢坐以待毙,上一次,我眼睁睁看着爷爷奶奶离开人世,所以我才下决心学医。
这一次我想留下,救更多的人,就仿佛守护住了爷爷奶奶。
你别担心,我和小雨会互相照顾,我还想等一切过去,让你们看看你们的好儿媳妇呢。
那么,我就先挂了,你们二老好好保重,让云峰也照顾好自己。”
大概是怕爸妈继续挽留自己,让自己动摇,胡云海迅速挂断电话。
空留胡父沉沉地叹息、胡母的抽泣和责骂,还有电话话筒断线的嘟嘟声。
胡云峰默然回到房间,打开抽屉,里面放着用红包包好1000元。
这是他大学打了个半个月暑期工攒下来的,份子钱。
“看来暂时用不上你了。”胡云峰轻轻整理好包装,然后再次用手机拨通号码。
这一次,他打给的不是陆景或者罗通,而是北极考察队负责人的联系电话:“张教授,我想跟您说……考察队我或许去不了了……是的,跟这次病情有关。
不,并不是我出了什么事。
我是想,退出考察队,非常抱歉浪费您给我的机会。
再见。”
胡云峰握住手机的不停发抖,当张教授挂断电话那一刻,如同他自己亲自挥下刀,斩断了通往自己理想的道路。
放下屠刀,拾起的是,是报名支援苏杭医院建设志愿者的车票。
这是他的选择。
虽然遗憾,却不后悔的选择。
或许自己真正的理想,并不仅限于从军入伍,说到底,每个男孩心中都有个英雄梦,但不是只有在枪林弹雨中奔赴的才是英雄。
就和小时候爷爷总是重复教自己的那句话一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从胡云海的一通电话打过来后,家里的气氛一下从兴奋跌到冰点;胡云峰本想找机会告诉父母,自己的选择,但看到二老低落的情绪又于心不忍。
所以他在留书中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只说考察队集合时间提前,自己迫不得已不辞而别。
然后在深夜,他踏着星与月,去向苏杭。
【地表/苏杭】
胡云海毅然挂断电话,独自整理自己的情绪。
医院走廊一直不曾安静。
从7月4日开始,各类患者就不断增加。
一开始是那些遭到流浪猫狗或是其他动物袭击,而受伤的病患,现有的狂犬疫苗在他们身上起效甚微。
最初,还能短暂抑制病毒;然而这种有别于狂犬病的新型感染病毒,进化速度超乎寻常,它们仿佛有着自己的思考方式般,很快发展出完全异于狂犬病毒的细胞核,使得免疫细胞无法辨认它的存在。
尽管病毒学与医学界迅速做出其他尝试,但这种病毒却总能做到“未卜先知”,以离谱的变异速度和变异趋向,规避所有免疫与治疗手段。
随着时间推移,病患与死亡人数在不断上涨。
所有驻院的医护人员,都已经几天没有休息过,有的人累到当场昏厥,有的人崩溃到嚎啕大哭。
内有严峻的奇异病毒感染问题,外又要面对患者家属的施压,那些因失去亲人而无处发泄怒怨的患者家属,将矛头指向医院,殴打护士,医闹这种事每天都要发生好几次。
几分钟前,胡云海刚刚得知女友因过度疲劳,而短暂休克;方才电话里,他没忍心告知父母苏杭病情的严重,还有自己心里的压力。
“师傅,喝点东西吧。”一瓶桔汁递到胡云海面前。
来的人是今年刚刚到医院实习的医科大学学生,叫温和;专业和胡云海一样,两个人同属一个科室。
因为刚进入医院规培的时候,一直由胡云海负责带他,所以温和称呼胡云海为师傅。
除此之外,他与自己的弟弟胡云峰还是好朋友;高中时期,温和与陆景一直是同桌,而陆景和胡云峰是大学室友,所以理所当然的相互结识。
温和名如其人,做人也很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后辈,故而虽然他和胡云峰关系不算很近,可是相处的很好。
基于以上,胡云海总是很照顾这位后辈;而温和虽然在同期的规培生中他不是最优秀的,甚至可以说成绩不太理想。
但在奇怪病毒由北方向南蔓延以后,各个医院的压力越来越大,连胡云海都快撑不住的时候,唯有温和一如既往。
“谢谢。”胡云海拉开拉环,举杯豪饮,把所有压力随饮料一起冲进腹中。
“师傅现在压力很大吧?我能理解,毕竟每天都有人离开这个世界,看着那些抬出去的担架,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而且,我刚刚听说嫂子情况不太好,师傅不去看看吗?”
“……看了会更难受,我现在什么也做不到。连我自己的病人都治不好,更别说帮小雨了。”
“这么自暴自弃,可不像我的师傅。”
胡云海像投篮球一样,将空罐精准地丢进垃圾桶,看着空罐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然后落入铁桶中,心里的空虚感和挫败感又一次上升。
他不敢正面回应温和,或许就像温和说的,自己这位师傅让徒弟失望了。
忽然,温和递来一部手机,是他的手机。
屏幕停在短信的界面,来信者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可内容却写明了发信者的身份:
【中药缓解病情,药方如下:……
——陆景】
“陆景?他和小峰不是地质大学的学生吗,还懂医学?”胡云海一推温和握着手机的手,“我们是医生,不能拿病人开玩笑,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师傅,”温和摇摇头,“我了解他,他是个严谨的人,如果没有一定把握,他不会给我发这则消息。
我尝试按他说过方法调理中药和外敷上药,患者状况确实有所改善。”
“真的?”
温和点点头。
“……你带我去看看你负责的病人。”胡云海跟着温和到病房。
看到10床和15床的手臂与小腿受伤处,已经敷上药膏,两人都已经退烧,面色缓和不少,情况相比其他患者而言,好了很多。
胡云海查看两个人的病例,一个是被自己家养的泰迪咬伤,另一个是被宠物猫抓伤,送至医院的时候都处于高烧昏迷状态,属于重症患者。
胡云海面露喜色,从温和手里要过手机:“能跟陆景联系上吗?”
“很遗憾不能,我尝试给他打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这个号码也拨不通,他给我发完消息以后,就像凭空消失一样。”
胡云海有些失望,但现在他总算抓到一线希望:“总之,我们先试试,我马上和附近的中医院联系,请人过来会诊。”
胡云海回到办公室,用纸笔将药方抄录下来,然后再把这条短信分享至科室群组。
温和看见师傅重新振作,不由为之高兴,然而当他低头看向手机短信界面,心里有着同样的疑问。
陆景到底从哪里知晓的这一药方,又为何联系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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