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冰河时代4：囚牢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最后的自然光向远方的冰面收束，最后没入地平线以下。

夜色降临之后，能看见的只有漫天飘荡的雪，它们随风而荡，形成一股柱状雪暴，疯狂地撞击着冰原上的一切，包括罗玉、裘合还有陆瑶所藏身的废弃建筑。

他们就委身在聚落以西几公里外，那家废弃的医院内；之前，罗玉和裘合来这里寻找物资，被正规军捷足先登。

包括这家医院在内，它所属的整条遗弃街道都被搜刮一空，只剩下空荡荡的建筑倾颓在冰层上，不能御寒、没有物资，但最起码比呆在冰原上等死好很多。

雪暴像一柄尖锤，击碎脆如薄纸的玻璃，刺骨的冷风灌入屋内。

罗玉听见陆瑶发出痛苦的声音，他轻触陆瑶的脸颊，发现陆瑶颤抖着不停，并且体温越发升高，甚至有些烫手，相对的，她手脚冰凉，比雪还凉。

凛风掠过之内，裘合刚刚用自己的身上一切能点燃的东西，烟盒、妻子装首饰的匣子和仅剩的一点白酒，煽起来取暖的火焰，刹那被扑灭。

“好冷……”

罗玉听见陆瑶半梦半醒间说。

他无可奈何，解开防护服的扣子，把陆瑶抱在怀里，用体温取暖，他不知道这样有用没用，旧时代留下的故事书里都这么说，他能做到的只有试试。

渐渐地，他感到怀中的陆瑶呼吸平稳许多。一旦放下心来，疲惫感就开始漫上神经，上下眼皮变得好斗起来，总是想碰一碰。

但罗玉不敢睡，他强打着精神，就怕自己睡着了再也醒不来，虽然他和裘合，不知为何，症状比陆瑶、比聚落里很多人轻许多，但那种不适感依旧不曾远离。

如果这时候，连他和裘合病倒了，他们三个就再也走不出去。

……不过，也许就这么睡下去，不走了就不走了……

不行！

罗玉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使自己清醒。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裘合，后者也和他一样，正忍耐困意，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这个夜晚漫长的像是过去一个世纪。

夸嚓。

肆虐的风声里，突然混进一个不寻常的响动。

罗玉突然回神，他刚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他强忍困意，在心里读秒，读着读着，就失去意识了。

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断电；直到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和裘合同样，连眼睛都没闭。

就那么半睁着眼睛睡着了。

罗玉和裘合都被这个细小的声音惊动了，他们精神极度紧绷，如同惊弓之鸟。

“你和小瑶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他示意罗玉在这里等待，然后从角落抄起一根铁质的棍子，是原来这家医院病房输液吊针用的长杆。

他看向罗玉，看向陆瑶。

从窗户那里，看向聚落的方向。

留下淡然一笑。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外面的风雪越发大了。

罗玉静静听着裘合离去的脚步声，直至声音消失。

只剩下风雪呼啸。

他不敢再睡了，继续强忍着困意，直到天空将将泛起鱼肚白，一抹光晕探出地平线。

人，有时候比起日行动物，更像夜行动物。

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

一旦天亮了，困意就变得更重。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攀上神经，困饿交加，再加上本就在病重，罗玉眼前一黑。

直到昏死过去，他还在紧紧抱着陆瑶。

睡梦中，罗玉听见有动物在低吼，像是狼，又或者鬣狗。

他清楚，自己不小心睡着了，现在他和陆瑶被寻至这里的野兽包围。

他在内心喊着，催促着自己醒过来，但就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他咒骂着自己，终究无济于事。

耳畔，那些野兽的低吠渐渐靠近。

近在咫尺——

再然后，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醒醒。”

罗玉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脸。

“醒醒。”

让自己清醒的人，又拍了两下，这次比刚刚狠多了。

“老子特么让你醒醒！”

这一次，那人不再客气，狠狠一脚踢在罗玉的腹部，剧痛使他清醒。

接着，一盆凉水正正好好泼在他身上，一滴没浪费。

冷冽的水浇下来，罗玉彻底醒过来，刚刚胸口沉闷不透气的感觉突然消失，变得通畅许多。

再然后就是清晰地寒冷，冷得他忍不住哆嗦。

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周围全是人，但现在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这些人的面目，只能依稀看出这些人衣着不同，有的人穿白衣，有的人穿西装，还有的人穿厚重的外骨骼装甲，手持枪械。

其中一名穿白衣的男人摆了摆手。

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左右架起他，罗玉使不上力气，意识也不清醒，只能任由他们拖行。

他被带到一处十分宽敞的房间里，房间大到比聚落长独居还要大好几倍，既宽敞又整洁，没有任何火焰，却温暖无比。

士兵将罗玉扶上一张单薄的床，躺着并不舒服，又硬又高。

罗玉想调整一下姿势，可他动不了。

床上早有环拷，罗玉被士兵狠狠摁在床上，直到环拷锁住他的手脚。

这时，他才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善良的招待！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陆瑶，陆瑶呢？她不在自己身边。

自己明明躲在聚落附近的废弃医院，陆瑶就在他怀里！

他要去找她！

罗玉开始挣扎。

两名士兵左右按住他的两肩。

他听见上方传来轰鸣声。

然后意识又变得昏沉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悠然转醒。这一觉虽然不算舒服，但却异常解乏，罗玉现在觉得神清气爽，先前那种头晕脑胀的不适感全无。

他睁眼双眼，目视天花板……

这里，不是旧渤湾街道的遗址。

他住的，也不是废弃的病房。

狭小的房间，单独的床铺，虽然有说不出的拘束，可相比饥餐渴饮，忍冻露宿强多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身上，衣服早就不是那身防护服，而是像旧时代的彩色影片里，囚犯穿的条纹服。

双手，双脚，都戴上了环状金属，像是手铐脚镣，但没有锁链。

接着，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身处何地，而是四下寻找。

“小瑶！小瑶！你在哪？”

回应的不是陆瑶的声音。

而是附近低低的嗤笑。

罗玉这才注意到，这间看似狭小的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的床铺就在自己侧方。

这两个人，都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

一个是光头，另一个是金发。

光头的那个看起来孔武有力，金发的虽然瘦削，但气质阴冷，总是眯着眼睛，似乎不太好相处。

笑声来自金发的那个男孩。

他收住笑声，尖着嗓子学罗玉：“小瑶~小瑶~你在哪~呜呜呜，没有你哥哥好寂寞呢~”

“你是谁？”

“芬恩。芬恩.斯宾塞，无名小卒罢了，就像你一样。被抓到这里，然后像一条狗一样毫无尊严的死去。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一样。”

“喂，大傻子。”他拍拍坐在他旁边的光头，“你有福了，以后多了一个傻子，陪你一起挨揍，是不是很开心？”

光头缩了缩，满脸畏惧。

罗玉皱眉，但立刻掩饰起对芬恩的厌恶：“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还有，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什么？和你一起来的小丫头？”芬恩翘起二郎腿，抖着脚，“嗯……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吧，她病的那么严重，就算病好了，也会死的很惨。

来这里的女孩儿，大多都会沦为上层奴隶主的玩物，被凌虐至死。

你们来的时候，一个两个，都像是要死的样子。尤其是那个女孩儿，我估计撑不过一个晚上吧~呵呵。”

罗玉再也按捺不住，他飞速抢上芬恩面前，一把攥住芬恩的肩。

后者本来只是打算戏弄戏弄这个新人，完全没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少年，力量出乎意料地大。

“你把我捏碎了又有什么用？又不是我要玩她。”

“她在哪？在哪！”

“我怎么知道？否则我还会在这里跟你废话吗？”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似有光，锋利的像刀子。

“别这么瞪着我。如果你松开我，我可以考虑给你提供一条出路。”

罗玉捏住芬恩肩头的力量减轻许多。

后者抓住机会，提膝顶在罗玉的腹部，罗玉吃痛，向后倒退。

后者紧追不舍，利落地擒住罗玉，将他按倒在地，然后单膝顶在罗玉的脊椎上：“跟我耍横，你还嫩点。不过我很欣赏你刚才的举动，所以好心告诉你，你的小女朋友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事。

那群家伙虽然BT，但没有玩弄病秧子的嗜好。

一般喜欢……治好了再玩。”

“啊！！！”罗玉气急，但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芬恩的擒拿，只能无能狂吼。

“叫有什么用？虽然外面我说了不算，但在这里，我会告诉你，谁说了算。”

他单膝顶住罗玉的脊椎中段，然后开始发力。

罗玉先是感觉到剧痛，然后是酸麻，最后是晕眩。

他感觉五脏六腑随之翻腾，但背部的施力丝毫没有减轻，似乎这个芬恩真的打算把他拦腰截折。

他只能求救，向缩在角落里的光头求救。

光头注意到了他求助的目光，一开始对方有所动容，可当光头看向芬恩，那副动容的表情马上收敛，将眼神瞥向其他方向，避开罗玉。

罗玉已经能听见自己脊椎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疼痛、痛苦。

他放声大叫。

崩崩崩。

外面传来铁器敲击的声音。

罗玉背后的施力立马放轻。

“干嘛呢？”穿着外骨骼的看管人用黑色的棍子猛撬铁门。

芬恩笑嘻嘻地从罗玉背上离开，高举双手后退：“没什么，闹着玩而已。”

罗玉趴在地上猛咳，咳出满口血沫。

芬恩蹲下，在罗玉耳畔低语：“放心吧，我不会玩死你的，我觉得你很有趣，能打发时间。”

“别窃窃私语的，你们三个。五分钟后，去更衣室报到，准备干活了。”

“是~”

罗玉从地上爬起来，擦开嘴角的血迹，他感觉背部剧痛。光头凑到罗玉身边，罗玉本想躲，但现在他行动困难，刚刚芬恩最终虽然没下死手，但造成他后脊椎的错位。

光头帮罗玉按摩了一阵儿，疼痛便有所减缓。

“抱歉。”光头低声道歉。

“没事……咳，谢了。”罗玉伸出手掌，“我叫罗玉。”

“我叫大瓜……嘿嘿，我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但他们都叫我大瓜，所以我就说自己叫大瓜了。”光头憨憨地笑着。

“忘记自己叫什么？还有这种事？”

罗玉很好奇，但看到光头茫然地神情，他知道问了也白问。

不过罗玉现在开始留意芬恩，虽然他一心担忧陆瑶，但不搞定芬恩，在这里既不会有好日子过，也难以掌握更过信息。

从刚才与芬恩只言片语的交流，听得出芬恩不仅阴狠，而且消息灵通，至少对于这里的事情他了如指掌，收服芬恩，就等于掌握关于这里的大部分情报，或许还能找到陆瑶的所在。

五分钟后。

罗玉、大瓜和芬恩被放出牢房。

罗玉留意一路上监牢的位置。

他们所在的囚牢，就像一座玻璃迷宫，互相能看见其他牢房，可隐约感觉到牢房距离很远，而且道路并不笔直，有无数堵无形的墙壁将他们隔绝。

这样，可以混淆囚犯的视觉。

然而像罗玉、芬恩这样聪慧的人，这点障眼法很容易看透，可是看透归看透，同样因为视觉偏差，他们无法描绘出囚牢的地形，从肉眼看过去，只是一道透明窗而已，事实上迷宫有几层，只有从上方俯瞰才知道。

每间牢房的囚犯都被带到不同的更衣间。

罗玉还注意到，这里的囚犯，虽然不分年龄，但无一例外都是男性，有七八岁的男孩，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

一进更衣间，罗玉三个人就被带上一条传送带。

传送带中段置放着一个半封闭的仪器。

就像旧时代，火车站与机场用于安检的仪器一样。

两旁有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守。

“张开双臂，站好。”

知道罗玉是新人，士兵还是提醒了一下。

罗玉张开双臂，站在传送带上，进入半封闭的仪器，无数条机械手臂伸出来，自动帮他穿好厚重的工服，或者干脆说是防寒工作服。

一个个穿好外衣的人，就像一群穿太空服的太空人，臃肿、厚重。

外面，是一如既往很冷的冰原。

然而，在目光所及的远方，却有一片耀眼的红光。

所有人看向红光所在。

连罗玉在内，不禁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