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之夜

收银台上各种速冻食品和零食堆积如山。

昏暗的灯光照亮超市收银台，外面此刻正大雨倾盆，超市顾客比以往少了很多，收银员无精打采地一一清点扫码：“一共528，怎么支付？”

“500？！我只买了这些东西，加起来都超不过200！”

收银员瞥了一眼，啐了一口：“你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到处人心惶惶，大家都在家里屯东西，尽量足不出户。

你看看超市的货架差不多都空了，补货都来不及，供不应求。

自然物品就涨价咯。

你要不要？”

“……行吧。”成语无可奈何地付款。

从红雪天降那一天起，大规模的传染病自沿海城市向内陆蔓延，随后全国性连续暴雨接踵而至，绝大多数单位都放宽限制让员工居家办公，不能居家办公的则由各个事业单位就近安排员工宿舍，尽量减少所有人的出行。

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现在几乎看不到行人，来往的车辆，绝大多数是救护车、警车与抢修车队，偶尔有一两辆私家车经过，趟过没于小腿的积水，轧起半米高的水花，疾驰而过。

现在算是暑假期间，平时这段时间苏杭正值旅游旺季，西湖总是人来人往；但如今，街景萧条，整个城市像是睡着了。

成语双手拎着几大兜存粮，卷起裤腿，踩着人字拖，在飘满垃圾和秽物的积水里，提着水浪回家。

昨天，他刚刚接到同宿舍的胡云峰来信，说是要参加苏杭方舱医院的建设工作；成语在宿舍里总是最讲义气的那个，他当即邀请胡云峰来自己家暂住，总比住工地帐篷舒服。

从前天开始，苏杭就沉溺在暴雨中，本就地处沿海的南方城市，气候潮湿，加上提前到来的梅雨季节，住工地帐篷，很容易让人染上寒病。

所以，成语买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存粮，毕竟这段时间要两人同居。

离自己所住小区只隔一条街道，成语站在屋檐下等绿灯时；他看到十几辆面包车排成浩浩荡荡的车队，驶过宽敞的道路，每辆车的车贴都写着“援苏工程队”。

成语冒雨跑回家，给胡云峰发去一条短信，问他是否抵达；同时手机接收到一则加班短信，大意是要求成语他们立刻加班加点做好气象数据的统计工作。

大四实习期，全班同学各奔东西；陆景和罗通留在江城要研究课题，胡云峰说要参加北极考察队，回家省亲之后即刻出发。

只有成语，托表叔介绍，在苏杭气象局测报科室打杂。

这份工作说难不难，说轻松也不轻松；同科室的前辈说这不算是个很劳累的差事，但成语运气不太好，他入职这段时间正好是多事之秋。

入职的第二天，就在全世界范围内，下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红雪；室外温度前一秒从四五十度的高温跌至零下，可当红雪消弭时，又复归高温天气。

从4号开始，苏杭，乃至整个华南地区的室温就像过山车，忽高忽低；周遭一切气候变化，都打破了他们以往对气象变化的固有认知。

气象局不再能根据以往的规律和征兆，成功预测天气变化。

就像这场暴雨突如其来，而当气象卫星观测到太平洋海面的云团时。

一切都晚了。

成语回家打开电脑，看到基于近半小时内气象卫星回传的测量数据，测报科给出的预测，其实只是需要他进行整理归统，然后把测报科和其他科室给的观测资料，做一个统计，再传回总系统。

相当于做表格统计，算是很简单的活。

但成语习惯性地会把所有气象图，还有数据，以及预报结果重新阅读一遍，然后校正；这算是作为一个新人，对工作认真负责。

然而不看则已，一看心惊。

测报科根据卫星穿越海洋热带区，所侦测到的台风演化图像，认为将有一个3到4级台风从太平洋向渤海移动，最后在东南海岸登录。

从当前所传图像看，这个答案其实是正确的，但又不完全正确。

仅从太平洋上空云块形成看，台风的规模是在4级不到；并且以正在形成的气团所表现得风速、风向与气压看，它或许刚刚登陆沿岸，就会消散，所造成的威胁并不大。

可如果结合近来异常的气流与季风，其结果就大相径庭。

以前，学校专业课考试前，罗通曾经自己总结了一套识图法，帮宿舍其他三个人安度考试；连专业课老师都赞叹罗通是天才，这份识图法比以往课堂上所学对气象图的分析方法，更加精准。

只不过院长认为罗通的识图法是纸上谈兵，因为有太多冗杂步骤；实际上，罗通的识图法确实在一般气候条件下是用不上的。

平常情况下，地球气候附于自然规律下，趋于稳态，根本用不着先看哪里，然后再看哪里，最后在估测答案。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就像现在预测台风。以往正常情况下，观测台风，只需要根据各大洋上空气团演化图像，按照既定规律预测它的风速、风向还有形成时间即可。

如果再像罗通所说的，再参考陆地锋面气流走向和气流气压，耗时耗力，效率还低，而且最终得到的结果都是差不多的。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地球如今的气候系统已经混乱；识图法反而是一种能观察全局的方法。

如果用罗通的方法来看卫星图，从亚洲陆地向海洋上空所汇聚的气团，很有可能在现有气团形成台风后，紧而形成第二个台风团，而且两个风团会相互作用，相互推动。

即便第一个台风风速不高，但在第二台风的推动下，极有可能变级为4级甚至5级。

此时已经快要成型的云团就像一个黑洞、巨口。

正贪婪地将周遭所有气流吸附到自己的身边。

它的体积越大，越能遮住下层的第二个云团。

成语从衣架上抄起雨衣就披着跑出门，他在风雨中狂奔，向着东面狂奔，直到开阔的地域，举目远眺。

在极远方，浩瀚的云层正在苍穹之上汇聚。

灰压压的积云云团，它在不断成长，长成一个粗壮的云柱，仿佛是用云团，将天与地与海连接到了一起，接天蔽日。

雷光在云层中明灭，发出猛兽般的低吼。

成语转身飞奔回家，他无暇整理手头的卫星资料，只用一条消息在系统上发送回执：

“预测有误！还有从陆地汇聚向海洋的二次气流，台风不应该只有一个，应该是两个，或者更多，而且风级至少是4级以上！

比如通知各地区提前避难！”

然后又把这条消息同样发给成语的表叔。

不到一刻钟，表叔的电话就打回来了，然而等待成语的不是表扬，而是厉声批评：“谁让你多管闲事了！你个小屁孩，刚入职多久？就当自己是专家了？

做好自己的工作，赶紧把统计工作做好！否则，你也别在这实习了！”

连留给成语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电话就挂断了；系统送回给成语的回信，也是警告他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成语将资料整理好，回传上系统后，心里阴霾难消；假设自己真是自以为是，猜测错误，一切反而皆大欢喜，挨骂也无所谓，哪有命重要。

但如果，罗通的识图法没问题，自己猜测成真，大概只有提前跑路才安全。

平时全宿舍，胡云峰的鬼主意是最多的，成语想了又想，不如找他商量商量；假如真要的跑路，也得提前和胡云峰说一声。

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

成语一小时前给胡云峰打过去的电话，对方没接，也仍未回电；刚刚回传的气象图中，第一个云团已经有一定规模了，预计最晚就在明天形成风眼，并登陆苏杭。

事不宜迟。

成语干脆再次披上雨衣，他事前已经查好支援苏杭建设方舱医院的工程队在哪里驻扎，等不及胡云峰来找他，自己先打车前往工程队。

外面车流稀少，光是打车就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一辆空出租。

司机一路和成语聊天，抱怨这两天总下雨，车都不好走，说自己跑完这一趟就回家陪老婆女儿去，前几天老婆刚生了个小丫头，心里美滋滋。

看到司机老哥脸上喜气洋洋的，成语原本心情紧张，这会被感染得稍微松快下来了。

一路上，成语和司机老哥聊得都很投缘，干脆到目的地司机老哥免了成语的车前，还给了他张名片，说是有事可以找他。

成语到了方舱医院的施工现场，发现周围拉起警戒线，严密监管；他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在大雨中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见到施工现场有胡云峰的踪迹。

当成语打算放弃，转身回家的时候，迎面撞见一个人。

两个人相互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异口同声：

“老胡？你怎么在这？”

“成语？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啊！给你打了个N个电话，你都不带接的！你为什么没在施工现场？”成语上下打量胡云峰。

他身上穿着工装，可是既没带安全帽，也不像刚刚参与施工的样子；身上干干净净，一点泥泞没有。

“刚刚医院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被临时抽调过去帮忙了。”

“出了什么事？”成语皱眉。

“很多问题，暴雨洪积，导致北边道路堵塞，运输物资的车进不来，需要有人过去接应，但我们人手太少了，所以我回来叫几个人。

另外，苏杭中心医院的电路设施多处故障，抢修人手也不够，还得问问有没有人会修电路的。

你有事找我？”

“啊嗯，刚刚气象局那边回传图像，我不知道我看的对不对；大概，会有两个甚至更多4级以上台风，在明天后天登陆。

我劝过他们重视这个问题，但他们觉得我新人入职不可信。

平时你最擅长这方面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疏散人群，免被台风登陆损害？”

胡云峰苦笑：“这你可难倒我了。我连我哥都劝不走，更别说一城的人了。嘴遁这种事，还是陆景合适，我最多只能做做策划什么的。”

成语叹息：“可他和罗通，现在音信全无，根本联系不上。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胡云峰拿出自己的通行证：“我准备找几个工友开车去北边接应物资运输队，这边你可能帮不了我什么……对了，可以的话，麻烦你去趟医院找我哥，告诉他我到苏杭了，不用担心。”

两人对话的时候，另有一批人走出工地。

其中有一对父子，分别带着维修电路的工具。

“正好，麻烦你们带我哥们一起去趟医院，他要帮我办点事。”

“这没问题！”

胡云峰目送成语和电工父子搭上去医院的专车。

然后振臂一呼：“我们开车去接应物资！”

随即领着接应队伍赶赴城北。

越往城北，地势越低，这里积水状况，比城西严重，运送物资的车队，在快到城北的地方被滚落的山石堵住道路，并且由于积水上涨，已经没过几辆车的地盘，导致车子抛锚，无法前行。

胡云峰领着车队，清理山石的同时，将车上的物资卸车，重新装载到他们开过来的大车上。

雨越下越大。

眼看积水已经快要没过腰部，狂暴的雨水拍打在人们的脸上。

被堵死在另一边的运送物资车队则更严重，因为道路狭窄，排水系统不完善，积水已经没过胸腔，那些装载物资的车差不多尽数泡在水里。

负责运送物资的负责人都快急哭了，不停地喊着：“先救物资！那些东西不能泡水！别管我！别管我！”

天空之上雷声滚滚，阵阵轰鸣响彻公路，附近是崇山峻岭，一旦引发泥石流，这群人谁也活不了。

胡云峰力劝负责协助的工头：“我们救不了所有物资，必须走了，再不走都得陪葬，先救人吧！”

负责人声嘶力竭：“不行！绝对不行，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吗？那可都是医院等着救命的物资！”

“难道为了那些东西，你就要淹死在这里吗？！”胡云峰怒斥。

“我一条命，要是能救所有人，那也值了！”双方剑拔弩张。

突然，天空之上，传来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