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冰河时代10：圣子计划

罗玉脸色刷得一下白了。

他顿时僵在那里了，心里知道自己恐怕是要命丧于此，如此狭窄的空间，他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只能沦为刀俎鱼肉。

那颗巨大的熊头，并未立刻攻击罗玉，而是凑到罗玉面前，自己的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然后又用舌头舔了舔罗玉。

蒲扇般的舌头，舔了罗玉一身的口水；这大家伙兴奋地从鼻孔里喷出气息，扑在罗玉的脸上，又热又臭。

“笨笨。”

巨熊发出低低的呜咽，表现出委屈的模样，并挪动庞大的身躯，让开一条路。

罗玉才发现，在巨熊的身后，有一道小门，隐匿在黑暗幽深的洞穴深处，只有一点点光从边缘透出。

刚刚的声音就是从门内传出来的。

罗玉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有人吗？打扰了。”

进入门内，眼前豁然明亮。

他发现洞窟内居然隐藏着一个宽敞舒适住所，里面的陈设很朴实，有厨房，有厕所，还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床。

除此之外，这里置放着无数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很多书都是罗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还有一部分书籍的名称是罗玉听过，但学堂老师声称已经在大灾难中绝版的。

比如说东方的古典名著，西方的近现代短票小说，在海啸吞没城市之时，很多书籍封存水下，不见天日。

罗玉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回收到这些孤本的，不过他也不是多喜欢读书的人，现在更加没心情读书。

他把目光从这些琳琅满目的书籍上挪开，环视这间房，隐约觉得这里应该不止有这一点点空间，它仅仅看起来像是个书房，干净利落，完全不像有人长时间生活在此的样子。

罗玉转到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桌子跟前，桌面非常凌乱，铺满了稿纸和书页，他的注意力被稿纸上的内容吸引。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公式、数据还有化学方程式，罗玉在理科方面成绩一般，裘合说他这点跟他父亲简直太不像了，倒是很随陆瑶的父亲。两个人都很感性。

罗玉挪开放在上层的那部分稿纸，发现压在底层的那部分，全都是一些解剖图纸，是针对旧时代的生物，与现在生活在地表的野生生物之间的演化关系。

比如亚马逊鬣狗，它是由中华田园犬在极寒气候下演化的结果，有着棕色的毛坯可以抵御严寒，骨骼更加坚硬，不会被轻易杀死，还有锐利的牙齿，以及吃腐尸的习性。

还有恩格尔恐蜥，是美洲鬣蜥的演化种，体型比蜥蜴大，但鳞片具有保暖功能，四足肌肉更加发达，奔跑速度非常快，善于成群活动，身体极其柔软。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突然冒出来的史前生物，几乎目前已知的生物，都有对其具体的研究资料，不过只建立于已知的范畴内。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对这些感兴趣。”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罗玉的集中力，罗玉寻声转头看去，从层层书架后面，走出来一位身影佝偻的老人，形容消瘦，头顶除了外围一圈稀少的白之外，光秃秃的，他手里提着提灯，亦步亦趋地走到罗玉身后。

“说起来，这里已经很久有人生人来过了。”

老人盯着罗玉，裂开干白的嘴巴，露出一口黄牙，笑着。他的笑容虽然不是很恐怖阴森，但却看起来非常落寞。

“很久？您在这里多久了？”

“忘了。”老人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罗玉，“我见证过海啸与冰河降临，见证过英雄们的陨落。那时候我还年轻，是个普通人。

我记得我离开聚落的那年，照片里的这个孩子好像才4岁。前段时间，我在外面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和你这么大了。”

“也就是说，你在这里已经十几年，将近二十年了吗……”罗玉说着，低头查看递在他手里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位面庞稚嫩，笑起来像天使一样灿烂的小男孩，黄色的头发，宝石般的眼睛……罗玉总觉得这个男孩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翻转照片，查看照片的背面。

上面写着“Finn Spencer to门格列夫（俄文）”。

罗玉重复了几遍照片背面的字：“Finn……芬恩……斯宾塞，芬恩.斯宾塞？！”

而后面那串俄文写的名字，罗玉刚刚在稿纸上也看见了：“那也就是说，这位门格列夫……”

“是我。”

“您认识芬恩？”

“你认识芬恩？”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问对方，至于答案，已经无需回答，不言而喻。

名叫门格列夫的老人缓缓点头，罗玉看出他似乎有点热泪盈眶，能把这张时隔多年的照片珍藏至今，而且照片没有一丝泛黄、破损，足以证明他有多珍视芬恩。

罗玉又看了看照片里的这个孩子。

他实在无法把这个笑容像天使般的男孩，和那个尖酸刻薄的芬恩划等号。

“他还好吗？”门格列夫问。

“活得挺硬朗的。”罗玉回答。

沦为奴隶的人，何谈好与不好呢？

门格列夫点着头，仿佛是在把自己吊起来多年的巨石，缓缓放下：“你叫什么名字？”

“罗玉。”

“嗯……这个名字，是这片土地原本故族的人吧，我听说原来在这里的人，已经被一位……嗯，非常值得我们所有人尊敬的英雄，那位先生，带去了北方，成立了一个叫做中华城的城邦。”

罗玉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人：“那是什么样的英雄？”

门格列夫摇摇头：“那时候我只是普通人，名字什么的，我都忘了，只知道他很了不起。”

他指向屋子的斜上方，不是指向天花板，而是隔着一层地表，更远的西英城方向：“现在遍布各个城邦的核焰，据说就是出自他手设计的。”

“这种人也配称为英雄？”罗玉冷笑，如果不是为了建造核焰，又怎么会有那些奴隶枉死？自己又怎么会和陆瑶失散？

门格列夫没正面回答罗玉，他倒了两杯水：“你喜欢喝咖啡吗？”

“听说过，但是从来没喝过。”

“尝尝。”

门格列夫递给罗玉一杯棕黑色的水，和他听说过的咖啡很像，尝了一口果然又苦又涩，不过这个时代，淡水资源是十分宝贵的东西，一口也不能浪费，他只好忍着苦味，一小口一小口地慢饮。

同时跟门格列夫搭话：“刚刚桌上那些东西都是您研究的？”

“对，我管它叫门格列夫演化理论，不过目前还不算完全。哦对了……”门格列夫放下手中的咖啡，慢吞吞地走到身后的书架，拿出一份整理好的文本，递给罗玉。

“这是我翻译过得中文成本，你有兴趣可以看看。”

罗玉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翻看资料。

里面阐述了门格列夫对于现代生物，在冰河期中进一步的演化猜想，罗玉注意到有一部分引用论文，提到了一个名字。

罗通。

他好像听裘合大哥提过这个名字，听聚落长也提过这个名字，是在某次酒宴上，大人们喝多了，口中叨叨念念。

只是那时候罗玉年纪小，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在意这个名字。

不知道门格列夫的论文里提到的这位罗通教授，是否和裘合大哥他们提及的那位是同一人；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可以向裘合大哥问个明白。

罗玉想着，继续翻看门格列夫的论文。

在他论文的中心论点段落，用红笔标注出一句话：

文明不是演化的终点，而是手段。

他不自觉地念出这句话。

门格列夫喝了一口水，顿了顿：“那句话，就是刚刚我和你提过的那位先生所说名句。也是我这篇论文的中心论点。”

“我不明白。”

门格列夫有些激动，大概是很久没人和他谈论这件事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冰河期以后，所有生物都为了适应气候，进行新的演化。

那些毛皮不能保暖的动物，长出更长更厚的毛发。

那些脆弱的动物，骨骼密度变得更高。

那些体型小，无法抵御风霜的，长出庞大的身躯。

那些适应温暖气候的，演化出自热器官。

而唯独人类，却没有任何变化，一如几十年前的模样，曾经地球的霸主，现在却和野生的动物打成平手。

他们可是迄今为止，最发达的文明。

却在旦夕之间退回原点。

这一切，不都在印证这句话吗？”

罗玉听得一头雾水。

“好吧，换个角度。无论是文明还是生物演化，也许我们一开始的研究目标就是错误的。

人类发展出文明，只是因为从我们人类自己的演化角度而言，已经到达一个瓶颈，所以只能依靠使用工具，利用能源来生存。

但这不是所有动物的演化结局，我相信现在的冰河时代，只是最终考验的一环。

想要在这个时代顺利活下去，延续未来，就不能着眼于当下的科技，而是要把目光放在更长远的演化上。

所以，它才是手段！”

“也就是说，您研究这些的目的，是为了让人类能突破演化的限制？”长出更长的皮毛……后半句罗玉没说。

“果然我们是有缘人！你懂我！乌拉！”门格列夫像打了鸡血似的，对罗玉比了个拇指。

然而他们的悲喜明显并不相通，罗玉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设想自己长出猛犸象一样的长毛，还是挺恐怖的事。

“对了。”前一秒门格列夫还在侃侃而谈他的研究发现，突然他话锋一转，“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芬恩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罗玉心里一跳。

相比那些枯燥的学术研究，这才是他最不愿听到的话题。

虽然不知道门格列夫和芬恩是什么关系，但门格列夫一定是十分重视芬恩的；从照片里纯真灿烂的男孩，变成现在腹黑刻薄的阴险小人，罗玉不忍告诉门格列夫。

但他又很想知道关于芬恩的过去，在逃到门格列夫住处，与之交谈了很久以后，罗玉渐渐可以冷静思考了。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外人相助，那时候与他配合营救探索队的，只有可能是先一步离队的芬恩。

可罗玉一时想不出来唯利是图的芬恩，会这样做吗？

直到他看到照片，罗玉开始怀疑，芬恩是否还有一丝良善？

“我想先知道您和芬恩……是父子，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遭到罗玉的反问，门格列夫的表情呆滞了很久，然后他默然低头，无声地笑了。

苦笑。

“也是，那孩子不可能好的吧。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纯真的孩子是活不下去的。”门格列夫抬头看向罗玉，两个人目光相接，对方浑浊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惆怅的神色：“你有空听我讲一个故事吗？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是我尚未离开所属聚落时的事情】

当末日来临，凛冬至近，聚集在方舟之上的幸存者们，向不同的方向寻找可以栖息的家园。

古老的东亚人在北方建立起和平的都市，中华城。

向往血与征服的一部分欧洲人，在东边搭起了名为“西英”的铁壁要塞。

习惯于极地气候的北境诸国，去往相对寒冷的极地南方，将城市与城市连郭，命名为欧洲联盟王国。

而曾经分庭抗礼的美洲与俄罗斯，分别带领剩下的一部分国家，组建起两大国度，北美合众国，沙俄帝国。

后者，即是我曾生活的国度。

当人类文明骤然覆灭，并被迫在冰川之上重建，人类一时之间无法应对如此可怖的极寒气候。

内有物资短缺，外有演化后凌驾于所有热兵器因天寒地冻而失效的人类的兽群；上有冰河时代的恶劣气候，下有在前冰河期，因冻土层融化而流窜的，超越人类已知免疫学与病毒学理论的疾病感染。

人类必须设法突破生存环境的限制，寻求生路。

物资短缺，野兽环伺，气候恶劣，这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可以派遣搜索队去回收前时代的物资，建立起防线，重新使用冷兵器和作战手段应对野兽的进攻，利用可以利用的建筑材料重新搭建起足以御寒的生存之地。

这都不是问题。

真正让人类感到畏惧的，永远是无形的、未知的恐惧。

——病毒。

以往视对方为对手的北美合众国与沙俄帝国，他们便以此进行了一场病毒战竞赛。

沙俄制定一个，可怕但有效的实验计划，并将其命名为

——圣子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