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

张寒梅抱着试卷和作业，穿过简陋的夯土操场，向操场一角的几间低矮平房走去，那里是逢山四中老师们的办公室。

逢山县是国家级贫困县，逢山第四中学虽然是县级中学，但其实并不在县城，而在逢山县最偏远贫穷的平安镇上。

这平安镇说是个镇，但条件大约还不如经济条件相对较好的村子。镇上只有一条街，街道两侧都是低矮老旧的民房，镇上唯一一座楼房其实就是逢山四中的教学楼。

说是楼房，其实也只有两层而已，文革时期建成的，以前是镇政府。而当时的逢山四中就建在山边上，也是一排老旧平房。后来镇上想要改善孩子们的学习条件，却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建新的教学楼，就干脆把镇政府的小楼腾空，让给孩子们，干部们都搬到山边上的平房去了。

学校迁过来之后，镇上又想办法凑了点钱，在楼前面整了一块地，做了个简陋的夯土操场，围了个围墙，就成为了现在的逢山四中。

孩子们在楼里上课，老师们，则在操场边上的一小排低矮平房里办公，这几间朝西的小平房，采光极糟糕，夏天里闷热潮湿，冬天又阴冷阴冷的，办公室的地面甚至连水泥都没铺，夯土地板上，时常有虫子爬过。

像今天这样的阴天，办公室更是冷得简直呆不住人，因此张寒梅一进门，就看见同办公室的李老师和陈老师，都搬着凳子坐在办公室那个简陋低矮的小煤炉旁边，一边烤火取暖，一边低头改作业。

看见张寒梅进来，陈老师和李老师立刻往一起挤了挤，给张寒梅腾了个地方。李老师抬起头笑着朝她招招手：“小张，过来暖和暖和，我这儿烤了饼子，快来一起吃一口。”

李老师今年四十五岁，胖胖的，头发已经花白，在脑后梳成一个光溜溜的纂，发纂附近，还别着一圈黑卡子，将碎发固定得整整齐齐。

她也是刚带完早自习，炉子边烤着的那两块冷硬的玉米饼，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早饭。

张寒梅摇摇头，拒绝了李老师的好意，她将作业本和卷子放到了办公桌上，接着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打开抽屉，伸手拿出了抽屉中的教案。

“不吃早饭怎么行。”李老师赶紧拿起火炉边的一块玉米饼，硬塞到了张寒梅的手里：“我听小陈说，今天是你第一个到校的。刚回来也没休息休息，这么急着来上班。你来得早，肯定没吃饭，等会儿还得上课，怎么也得垫一垫肚子。”

“是啊张老师，不吃饭咋行么！”个头不高，长相憨厚的陈老师立刻拎起了桌上破旧的暖壶，准备给张寒梅倒水：“好歹吃些么。对了，张老师，你今天到底啥时候来的么？我今天六点半到的，你都已经到了。”

张寒梅朝陈老师笑笑，她低下头掰了一块玉米饼送到嘴里，借此回避陈老师的问题。

她其实是半夜到学校的，到底是什么时间，她自己其实都不太清楚。昨夜，回平安镇的小巴坏在了半路，剩下的几十里路，她都是自己摸黑走回来的，一回到镇上，她哪都没去，就直接来了学校。

丈夫去世了，张寒梅其实已经失去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但不知为什么，葬礼结束后，她还是连夜赶回来了，就好像这所破旧的学校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让她如此牵肠挂肚。

“小张，要不你回去休息休息，”李老师关心地问道：“你的课还是我来上，我课早就调好了，一直调到这周末呢！”

“就是的。”陈老师也赞同地点点头：“张老师，你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你这原本请了十天假，这才一礼拜，咋就急着回来了么。李老师这几天本来就要替你代课的，又不麻烦么。”

“不用。”张寒梅赶紧摆摆手：“我自己上。咱们学校老师不多，本来就这几个人，每个人的课时负担都挺重的，李老师您带着两个年级，本来就很忙了，我都回来了还让您帮着代课，怪不好意思的。”

“嗨！”李老师笑笑：“这有啥，都习惯了。忙得过来。以前你没来的时候，不一直这样嘛。咱们平安镇偏远，上一个正式调进来的老师还是陈老师呢，这不，一晃都二十年了。”

张寒梅微微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她其实也不是逢山县第四中学的老师，而是从市一中借调过来的。当初她会选择到平安镇这所偏远的学校上班，就是为了陪伴下乡挂职的丈夫。

然而一周之前，张寒梅的丈夫在下基层途中意外落崖，夫妻两个就这样天人永隔。

丈夫去世了，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望着张寒梅黯淡的眼睛和憔悴的脸，李老师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她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多说什么。逢山四中太缺老师了。就李老师内心而言，她不希望张寒梅离开。

但人家又凭什么继续留在这里呢？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了，旁人凭什么继续要求小张老师独自一人，孤零零的，留在这穷乡僻壤。

逢山四中太偏远，条件又差，新毕业的年轻老师都不愿意到这里来，留在这里的老师，几乎都是李老师、陈老师这样的本地人，学历普遍不高，都是大部分都是师专毕业，初中高中一起教。

其实按照教育局的规定，高中教师是有学历要求的，师专毕业不达标，至少要去进修个大专学历才行，但在逢山第四中学，却没有这个条件讲究这些。

一则是因为实在是太缺教师了，一个老师出去进修，其他老师身上的负担就更重些。二则，也是因为没钱。教育局没这个预算，学校也拿不出那么多钱，老师们工资不高，更没办法自费进修，因此就这样一直凑合着。

这么多年以来，学校里学历最高的老师就是张寒梅了，还是从市一中借调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