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火

余春梅的妈妈，的确知道张桂梅这个人，也知道逢山县哪所著名的免费女子高中。这些事，都是以前乡里的驻村干部说的。余春梅的母亲，当时听过之后，很是难过了一阵子，因为驻村干部说，女高招的是逢山县的困难家庭女孩，而古崖村虽然离逢山县的清溪乡更近，但却归树山县的老庙乡管，她的女儿大约是不能去那里上学了。

余春梅的父母，其实知道读书很重要，他们其实有心要供自己唯一的女儿好好上学的。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爸爸的精神分裂症，已经几乎拖垮了这个家，余春梅能够半工半读到初中毕业，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就算如此，这对父母还是借遍了亲朋好友，硬是给女儿凑上了高中的第一笔学杂费。两千块钱，是这个家庭一整年的收入，他们借了钱也还是想要继续供孩子读书。

只是在县里住校的余春梅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交了这些学杂费，她已经身无分文，连饭都吃不起了，她也不敢回家去跟爸妈伸手，因为余春梅知道，田里的花椒还没有收，连她的父母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来的钱给她做生活费呢？她如果真的回家要钱，父母也只能继续出去找人借钱。

只是家里的亲戚朋友已经借遍，这些钱还不上，哪还有人再愿意借钱给他们家呢？

余春梅原本已经走投无路，她不敢告诉家里她面临失学，也无法继续饿着肚子坚持上课，正在绝望的时候，幸好班主任秦老师愿意积极帮她想办法，给她买了票，让她去逢山县求一求那位著名的女校长。

而山下发生的这一切，山上古崖村的这对父母，其实都不知情。因此当张寒梅告诉余春梅的父母，孩子现在在逢山的时候，余春梅的妈妈显得很吃惊。

“你家闺女昨天到学校去找的我，说是在树山读不下去了，想要转到我们学校去。”张寒梅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所有事都讲给了余春梅的父母。

“读不下去了……”余春梅的妈妈愣愣地望着张桂梅，似乎不能理解她的话：“这是咋么……咋也不回来说么。”

“你先别急。”张寒梅赶紧朝余春梅的妈妈摆摆手：“孩子昨天去找我了，你家里的情况也都跟我说了，所以我今天来看看，核实一下情况。你放心，你们家的娃娃，我收下了，以后就在我那里读书，不要你一分钱，你不用担心学费什么的，生活费也不要带了，我们都管。”

“吃饭也不用了么……”余春梅的妈妈呆呆地问道。

“不用了。”张寒梅摇摇头：“你们家里都困难成这样了，还拿什么生活费，拿得起嘛！对了我跟你说，孩子现在已经在我们学校了，学籍手续这两天我们就给办了。但是以前学校收了你们两千多块钱，你们得去找，让他们退一部分，孩子才在那边念了一个月的书，去找找看，多少退点。两千多，这一年的收入没了。”

“嗯！”余春梅的妈妈低着头，含混地应了一句。她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窘迫不自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抬起头，朝张寒梅笑起来，那笑容卑微怯懦，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不知道该咋找么，不敢，城里么去过。从来么去过树山。”

张寒梅望着她那张怯懦而老实的脸，久久无语。

“你怎么也不说话了？”王彩霞问道。

“无话可说。”张寒梅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太难过了。”

听了张寒梅这句话，王彩霞的神色也明显黯然。她默默地将自己带来的大塑料袋放在了余春梅父亲的脚下。那男人自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没开过口，坐在门槛上面带笑容地听张寒梅与他妻子的对话。

其实王彩霞也不知道这人现在到底是不是处于正常状态，但她还是从塑料袋里掏出了老公的旧外套，递给了余春梅的父亲：“这个给你。”

而此时，张寒梅也低头摸了摸余春梅母亲的衣袖：“你这衣服也太薄了，而且现在还穿着露脚趾的塑料拖鞋，不冷吗？”

“习惯了。”余春梅的妈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腼腆地笑笑：“不冷么。”

张寒梅又叹了口气，伸手解开扣子，准备脱下自己的薄棉外套。十分了解张寒梅的王彩霞见状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用不着你，我的外套给她。”

说完之后，王彩霞十分利索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连帽运动服，将衣服一丢，准确地扔进了余春梅妈妈的怀里。

“快穿上，快穿上，”王彩霞催促道：“给你了，你们俩人一人一件厚衣服，别冻着了。”

余春梅的妈妈不知所措地抱着那件衣服，半天才低下头，用浓重的方言快速说着一些感谢的话。

她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留下衣服，和身上所有的钱之后，张寒梅和王彩霞离开了余春梅的家。

往回走一路上，张寒梅都沉默不语。走出去很远之后，王彩霞抬头看了看张寒梅的脸，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气？”

“嗯！”张寒梅闷闷地应声：“很恼火。”

“张老师生气了？”跟在两人身后的司机一头雾水地问道：“为啥么？”

“说不清楚。”张寒梅低着头答道：“我就想不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要怎么才能让他们好过一点。”

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司机听了更加一头雾水，然而王彩霞却明白了。

她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才答道：“你现在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将来的日子好一些吗？等以后，余春梅能考上大学，家里的境况肯定能改善的。你中午进村的时候不是还跟我说过吗？这种鬼地方都还有人住，看到这村里的状况，你更有劲头把学校办下去了。”

“办！”张寒梅深吸一口气之后答道：“说什么也要办下去！命不要了也要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