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葬费

张寒梅的抢救一直在继续，天色从明到暗，又从暗到明，这一夜漫长而又煎熬，县医院ICU的等候室里挤满了人，但却显得无比安静压抑。

县长过来了，县教育局的徐局长也过来了，教育局的工作人员派了个守夜值班表，打算长期给张寒梅陪床。新上任的年轻女县长坐在冯美兰身旁，紧抿着下唇一语不发，脸色非常难看。徐局长坐在她们对面的椅子上，似乎一夜之间，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昨天半夜，王巧丽带着孙晓萍过来了，在这里守到早上五点，没得到任何消息，又匆匆赶回去上课了，ICU总有护士进进出出，每一次ICU大门打开，都让大家无比紧张。

周医生他们一直都没出来过，早上七点左右，何金花出来过一趟，向大家简短说明了一下张寒梅现在的状况。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经过一夜抢救，虽然情况比之前要稳定一些，但依旧没脱离危险期，还是十分危急。

何金花说这些话的时候，说着说着，自己先哭了起来，周医生其实交代她，让她告诉外面等待的人，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这句话何金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出口。

这样的结果，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接受，让她如何向别人传达说明。

但何金花的眼泪，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一圈人沉默着没说话，徐局长直接坐回到椅子上，将脸埋在了双手之间，而县长则转头去看冯美兰，哑声说道：“老书记，帮我们拿个主意吧……”

冯美兰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而此时徐局长则抬起头，脸色灰败地说了一句：“是啊，老书记，帮我们拿个主意吧。如果……唉！我们真的是毫无准备……我真的有些不能接受现在的状况，于私，我和张老师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一直是战友也是朋友，她这样突然……唉！于公，老书记，说句实话，张老师只有一个，女高不能失去这个领头人，如果没有她……这学校将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

“但是她今年也已经超过六十岁了呀……”冯美兰低声开口说道：“浑身都是病……”

在进ICU第二天的夜里，张寒梅醒过来了。但她依旧没有度过危险期，虚弱得只能靠仪器维持身体基本运作。但守在ICU的周医生依旧很惊喜，至少意识恢复了，总比一直昏迷要强多了。

“张老师，您好好配合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周医生开口说着鼓励的话：“您相信我就好了！您是这样要强的人，这个时候，可不能被打败呀！我跟你说，县长和教育局的徐局长在外头守了两天了，还有冯书记也从市里赶过来了，他们都在等着你醒过来呢。”

张寒梅努力扯了扯嘴角，想要朝周医生笑笑，可她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微微牵动脸部肌肉而已。她蓄了半天的力，才开口说道：“谢谢你啊，周医生，可是我觉得，这一关，我可能闯不过去了……”

她的声音很小，周医生几乎要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才能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瞎说什么。”周医生强打精神朝张寒梅笑道：“你又在瞎给自己下诊断。你能不能闯过这关，得是我这个医生说了算。”

“我能不能……”张寒梅又闭眼蓄力半天，才又开口说了第二句话：“我想见见县长，不知道行不行……”

“可以！”周医生立刻点点头：“咱们医院规定，进ICU家属不得超过两人，我让县长和冯书记过来看看你，好不好？”

张寒梅点点头，闭上眼不说话了。周医生立刻叫了护士出去通知县长和冯美兰。县长和冯美兰听到消息后，立刻跟着护士换了无菌服，进了ICU。

冯美兰看见闭着眼躺在病床上，浑身上满监控设备的张寒梅，眼泪一下子掉出来了。她走到床边，刚刚低下头，想要拉起张寒梅的手，这时候，张寒梅突然睁开了眼。

但她却没看站在床边的冯美兰，而是直直盯着站在床尾的县长。

县长急忙靠近了两步，张开嘴想要说话。没想到张寒梅却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县长……”张寒梅的声音很虚弱，但却比之前和周医生说话时，清晰稳定了许多：“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您说！”县长连忙点头应道：“张老师您说，有什么要求您只管开口，我一定做到。”

“您能不能……”张寒梅继续说道：“帮我找民政部门说说，把我的丧葬……丧葬费提前预支给我……我想用这些钱……给……给孩子们……我要亲眼看着这些钱，用在孩子们身上。”

“你胡说什么。”张寒梅的话还没说完，冯美兰就打断了她的话：“你已经醒过来了，证明已经开始好转了，不好好给我配合医生治疗，胡思乱想什么呢！”

“大姐……”张寒梅努力想要露出笑容，但一直力不从心：“对不起啊……我这一关……可能闯不过去了……”

“你张寒梅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再坚持一下’。”冯美兰说道：“天天这样教学生，怎么，轮到你自己头上你做不到了？再坚持一下，好好配合治疗，你就好起来了呀！什么闯不过来，现在才哪到哪，你不想看见孩子们上清华北大了吗？不想看见她们都考上双一流了吗？”

张寒梅双眼微微眯起，看起来像是在笑：“我……坚持。不甘心……”

“不甘心就对了。”冯美兰拉住了张寒梅的手，忍着眼泪说道：“好好配合治疗，学校里的孩子们，还在等着你回去呢！你快点好，别让她们担心。”

“嗯……”张寒梅微微眨了眨眼，算作点头，但她还是固执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坚持……好起来……但是啊……还是得和民政部门说，丧葬费不能浪费。万一我要是没挺过去……烧了，骨灰扔到清溪江……钱给孩子们用。答应我！”